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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兩百九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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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兩百九十五章

鄭貴人微笑:“江湖上的孩子從小在外磨礪, 果然跟咱們常見的很是不同。”

皇帝點頭。

他一直自負才智出眾,聽身邊人說朝輕岫聰明, 見面時不免帶了些審視之意,此刻發現這個小姑娘言語直白,舉動率真,反倒覺得她心性質樸,與傳聞中那等老謀深算的人物大為不同。

畢竟只是個剛剛十七歲的孩子,想來聰明是聰明,但人無完人, 她既然在破案上尤有天賦,那麽在待人接物上面有些缺陷也是在所難免。

王貴人也難得遇見江湖人物,語氣中帶了些好奇:“那個問悲門是個門派麽, 平日裏都做些什麽?”

朝輕岫垂首回答:“門中的朋友們大多喜歡在外面做些買賣, 聊以糊口而已。”

王貴人笑了一笑:“聽說姑娘在江南聲譽卓著,原來只是因為會做買賣?”

朝輕岫:“門中的朋友們時常在外行走, 走得多了, 遇見別人有難, 也上去搭一把手,遇見人吵架, 也上去勸解一二,其實大多都只是些瑣碎小事, 不值一提。”

燕雪客在旁拱手,附議:“正是如此。”

他此刻說話, 當然是希望能幫朝輕岫給宮中貴人留下一個好印象, 當然基於對問悲門的了解, 燕雪客此時重點附議的並非那句“不值一提”,而是“大多只是”。

皇帝知道燕雪客是清流出身, 言辭坦誠,既然他說是這樣,那多半不是假話,也就點了下頭。

燕雪客垂首,在他心裏,自己的確不算說了假話,但要讓他自己來形容問悲門的話,也實在不容易找到朝輕岫這樣的描述角度……

皇帝:“你們既然在江南做買賣,跟那個叫不二齋的鋪子呢,平日裏也常來往麽?”

朝輕岫一臉符合年紀的坦誠:“是,我們與不二齋經常來往,在下雖然還沒拜見過許大掌櫃,但跟她家的十一郎還有十七娘,都是好朋友。”

“……”

燕雪客知道許白水時常陪在朝輕岫身邊,兩人關系應該不錯,至於許鶴年,說是好朋友,只怕有些名不副實。

好在這種程度的瞎話,並不值得他出言反駁。

再看天子跟兩位貴人的模樣,顯然也不覺得那個“好朋友”有多少含金量,只將這當場了朝輕岫的客套之語。

皇帝聽著朝輕岫說話,稍微有了些興趣:“你們做買賣,又幫人調解紛爭,那不知跟別人起爭執後,又是怎麽處置的?”

朝輕岫:“草莽之人,豈敢隨意對人用處置二字?別人與我爭執,我自然與對方講理,若是旁人的不是,只消慢慢將人說服就好,若是我的不是,辯駁清楚後,我也會向人致歉。”說到此處,她的臉上帶起了一抹略顯天真的笑,“清平世界,朗朗乾坤,能靠講理來抹平事端,豈不比旁的解決法子都要好?”

“……”

聽著朝門主一本正經,而且極為有道理的話,燕雪客下意識移開視線,假裝自己什麽都未曾聽聞。

與此同時,被當做證人帶來的華步光等人的身形也稍顯凝滯之態,下意識看了眼這個年紀比自己小,名聲比自己可怕的問悲門主。

——這就是大俠嗎?原來朝輕岫是靠以德服人才坐上了江南魁首的位置?

華步光心中十分困惑,在她的聽聞裏,江湖中勾心鬥角的事情並不比朝中更少,而且那些江湖人做事狠辣,往往一言不合就要取人性命,顯然與朝輕岫口中所言大不相同。

不過華步光等人也沒法斷言朝輕岫說的是假話,畢竟這位朝門主的敵人很多都在跟她作對後莫名消失,但根據事後調查,所有案子都與她無關。命運的坎坷並不影響朝輕岫本人是個講道理的武林新秀。

雖說朝輕岫的話正經到了有些刻意的程度,不過皇帝本人聽著倒是很高興的樣子,還誇獎了朝輕岫幾句,說她做事手段溫和,與別的草莽不同,實在是個很有前途的好孩子。

聽到“好孩子”三字的燕雪客等人:“……”

這位清正宮出身的花鳥使用力抿著唇,面部的線條微微緊繃,免得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。

王貴人:“這孩子說話通透懂事,以後還要常讓她去家裏走走才好,也與咱們講些外頭呃故事。”

聽見王貴人的話,皇帝也發覺自己說了太多與案子無關的閑話,當下輕輕擡了下手,示意其他人就坐,又道:“聽說你們今日原本聊的是松友山莊的案子,倒是被咱們突然過來給打攪了。稍後諸位卿家隨意談事就好,不必在意咱們。”t

傅和之欠了欠身,又道:“臣無能,此案詳情還得由朝姑娘來說。”

朝輕岫:“松友山莊的案子事涉皇子,草民遠在江南,也曾風聞此事,剛聽說這件案子時,便覺得很有些疑點。”

提到死去的兒子,皇帝的神色也沒方才那樣輕松,他雖不覺得朝輕岫當真能提出太有建設性的意見,還是很給面子的問了一句:“不知是什麽樣的疑點?”

朝輕岫:“我有些不解,七殿下去世時,為什麽會特意換上雜役弟子的衣服。”

皇帝微微蹙眉。

他也不是沒看過案卷,當然知道老七這樣做,是為了不驚動程家的小姑娘。

皇帝雖覺兒子行為荒唐,卻不認為此事有何值得懷疑之處,他看著朝輕岫,略一思忖便了然,唇邊也帶了點失望的微笑——對方的確是江湖草莽,不清楚內情,肯定會有許多想不明白的地方。

天子覺得失望,身邊鄭王兩位貴人的面色卻都沒有任何波動,依舊靜靜聆聽。

朝輕岫繼續提出自己的問題:“若說七殿下是為了不驚動程姑娘才換上的雜役服裝,可程姑娘下午的行蹤無人能夠作證,也就是說,她下午時必然待在一個少有人來的偏僻之所,就算穿上雜役的衣服,過去時難道就不會引起程姑娘不安了麽?”

“……”

聽到這個說法,天子稍微坐正了一下身體,露出若有所思之色。

那倒也沒錯。

當日程清英躲在偏僻之處,就算看到一個雜役朝自己而來,只怕也會覺得警惕,所以老七的選擇,的確存在許多說不清的地方。

王貴人的視線在朝輕岫身上停留片刻,過了一會才緩緩離開。

想明白這一些後,皇帝微微點頭,示意朝輕岫繼續往下說。

朝輕岫:“在詳述破案思路之前,我還有一個問題要知道——十裏同光亭附近是案件發生的第一現場嗎?”

此事傅和之很清楚,當即代為回答,免得出現天子本人瞠目結舌的尷尬場景:“從流血情況看,十有八九。”

——根據六扇門花鳥使事後調查,起碼沒有發現第一現場不在此處的可能。

朝輕岫點了下頭,繼續:“在下聽說過,七殿下屍體被發現時,胸口中劍,而兇器就是他自己的佩劍。

“所以我的第二個問題就是,兇手為什麽要用七殿下的佩劍來殺害他。”

傅和之:“莫非因為兇手手上沒有別的兇器?”

朝輕岫:“倘若在十裏同光亭處,程姑娘與七殿下發生爭執,進而殺死七殿下,可程姑娘武功不高,如果是她搶奪了七殿下的佩劍並進行攻擊,七殿下為什麽不出聲喊人?”

傅和之想說七殿下不想惹人註意,卻又覺得以殷七的性格,不像是這般在乎臉面之人,只好苦笑搖頭:“傅某想不明白。”

朝輕岫:“我猜測七殿下沒有喊人,因為他被帶到十裏同光亭時,已經為人所制,而兇手使用七殿下的佩劍作為兇器,是因為方便。

“既然當時七殿下已經無法動彈,那麽兇手不需要爭鬥就能將他的佩劍拿到手中,而且用這把劍殺人,事後也省去了處理兇器的麻煩。

“依照在下的猜測,七殿下先是被人點住穴道,提前藏在了十裏同光亭附近,然後兇手伺機將其殺害。”

她將自己的推測娓娓道來,所用論據竟然只是案卷中記錄的某些毫不起眼的細節,眾人聽著朝輕岫敘述,心中不由升起一些讚嘆之意,覺得此人果然極具破案才華。

朝輕岫:“兇手特意將屍體安置到十裏同光亭附近,自然是希望七殿下被害之事能在特定時間被眾人發現。”

傅和之想到一件事:“當日前往松友山莊的年輕孩子們,似乎約好了晚上要一起在亭子附近賞月。”

華步光等人紛紛點頭,表示傅和之所言不錯。

朝輕岫神情很溫和:“我也記得,當日包括華姑娘,微生公子,還有齊如酌齊捕頭等人在內,都相約前往十裏同光亭附近,然後一齊發現了七殿下的屍體。

“十裏同光亭附近草木多,路徑又有轉角,加上當時是晚上,視線很容易受到幹擾。

“在下以為,齊捕頭當時或許借著酒醉的理由,刻意落在後面,然後運起輕功,悄悄繞到前方藏人之處去,等殺害七皇子後,再悄悄繞回來,重新跟在隊伍後面,等後面眾人發現屍體時,現場混亂,自然誰也想不到齊捕頭方才行蹤有異。”

傅和之依舊有不解之處:“可齊捕頭是在什麽時候將七殿下帶去的十裏同光亭?他下午不是一直與耿公子在一塊麽?”

朝輕岫微笑:“我聽說耿公子下午一直在釣魚,而齊捕頭在旁喝酒,彼此能看見對方的身影,期間若是有誰跟另一人說話,對方沒有回答,自然會知道情況不對,所以這兩人都不會隨意離開,這也是咱們認為他們不在場證明可靠的原因。

“耿公子在驚鷺灣處釣魚,釣的還是芙蓉嶼所獨有的朱色鯉魚,記得耿公子曾跟王采爾王公子打過賭,賭註還很嚴重,他不能承受失敗的後果,所以打算劍走偏鋒,直接游到芙蓉嶼去捉一只魚過來。

“他拉著齊捕頭一塊去釣魚,其實只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人證證明他沒有作弊,期間大約是只是將自己的衣服留在原地支撐起來,安置在河邊,假裝成一個人影,我猜耿公子應該跟齊捕頭說過,自己要專心垂釣,沒事不要跟他說話,免得驚走鯉魚。”

傅和之聞言恍然。

他明白齊如酌的不在場證明是怎麽回事,也完全能明白事後詢問時,耿百重跟齊如酌為什麽不仔細說明下午的情況——命案牽扯皇子,天子已經動了雷霆之怒,連身為指揮使獨女的程清英都被捉拿下獄,哪個不要命人會刻意提起對自己不利的證言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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